又到中年憶舊的時候了。要不是添布頓的《嘩鬼家族Beetlejuice》這陣子公映，才不會扚起心肝，重溫他三十六年前（1988年）拍的《嘩鬼家族》。且慢，我在吟沉什麼？反覆檢視了網上的資料幾遍，的確沒看錯啊，兩片名幾乎一模一樣。1988年的《嘩鬼家族》，原名Beetlejuice。今天新拍成的《嘩鬼家族Beetlejuice》，原名Beetlejuice Beetlejuice。新片的中文名為了區分，加進一隻英文字。華納兄弟負責舉世發行，這個看來是他們對華語地區命名的策略。台灣叫影片為「陰間大法師Beetlejuice」，跟舊版比起來也只多一字。
《嘩鬼家族Beetlejuice》是《嘩鬼家族》名正言順的續集呢。戲名其實為故事的in-joke，Beetlejuice乃戲裏一隻「嘩鬼」（佻皮鬼），名字正式的拼法是Betelgeuse。當年創作人有先見，明知Betelgeuse的讀音一定掀起疑難。於是由戲名到戲裏，盡量用同音字Beetlejuice取代，得出莫名其妙的「甲蟲汁」意象。Betelgeuse神神化化、專門搞鬼搗蛋，其他角色統統避之則吉。片中，角色絕不能叫Beetlejuice的名字三次，不然把他召喚出來將永無寧日。所以新拍的Beetlejuice Beetlejuice，比起首集，已「強迫」觀眾多叫一次了。
相隔三十多年老調重彈
添布頓竟然相隔三十多年，才選擇把老調重彈。《嘩鬼家族Beetlejuce》好像不多不少響應了近十年的懷舊風，八十年代的名片都紛紛來個隔世reboot：《捉鬼敢死隊》、《壯志凌雲》、《銀翼殺手》、《末路先鋒》。仿佛要趁台前幕後仍大好年華時，一起緬懷美好年代（當然更重要是多撈一筆）。話說回頭，「嘩鬼」二字何嘗不懷舊呢？「你班嘩鬼……」，講得出的，恐怕已有些年紀。八十年代，「嘩鬼」也算是西片譯名的常用詞，如「嘩鬼翻生」及「人狼咬嘩鬼」等。
兩齣《嘩鬼家族》的「嘩鬼」是誰？Betelgeuse由米高基頓飾演，從造型到言行都癲狂荒誕的鬼怪。米高基頓的演出乃舊作的神來之筆。1988年的《嘩鬼》，才是添布頓的第二齣電影。布頓今年六十六，當年三十歲。米高基頓比他年長，今天七十三，那年頭三十七。《嘩鬼家族》後，添布頓為華納拍出了「元祖」《蝙蝠俠》電影，繼續找米高基頓主演。印象中，當年敲定基頓演蝙蝠俠後，電影公司與粉絲好像都有微言。畢竟基頓並非典型帥哥，人到中年，也未算大紅大紫。
一切都是時也命也。基頓演完兩齣《蝙蝠俠》後（1989、1992），星運仍未如日中天。直至2015年帶點自我影射的《飛鳥俠》（Birdman）問世，好像才真正的大器晚成。我還是這段時間才知道，基頓原來不姓「基頓」，他真名叫「米高德格拉斯」（Michael J. Douglas）。出道時，礙於名字已被另一位明星佔據，他只好改頭換姓。最近，他說要重申領回這個名字。事實上米高基頓真的今時不同往日了。倘若他沒有《飛鳥俠》（他去年甚至再扮演「蝙蝠俠」），大概沒有今天《嘩鬼家族》的延續吧？
除此以外還有雲露娜維達（Winona Ryder），我輩的夢中情人。三十多年前，《嘩鬼》公映時維達十七歲，初出道，她演戲裏怪誕家庭的內向女兒Lydia，一身陰沉的歌德少女打扮。雲露娜維達紅極一時，與前男友尊尼狄普一度被認定為金童玉女。只是，後來各有各的命，曾經都非常低迷。維達2016年開始在美劇《怪奇物語》（Stranger Things）演阿媽再受注目。《嘩鬼家族Beetlejuice》她再演Lydia時，同樣升格為人母。生命總像輪迴，不同世代的人走相似的路。單親媽媽Lydia帶着古肅的女兒Astrid（Jenna Ortega）。女兒的言行與打扮，頗有Lydia當年的影子。
為免累贅或混淆，下文提及1988年的《嘩鬼家族》時當直呼其名，談到今年的《嘩鬼家族Beetlejuice》時，謹叫它為《嘩鬼家族2》以茲識別。
搞笑鬼怪片別開生面
《嘩鬼家族》回看仍覺可觀的。即使把它歸類為「搞笑鬼怪片」，也絕對的別開生面。Betelgeuse的身分是bio-exorcist。Exorcist眾所周知是「驅魔人」，為活人驅走魔鬼；Bio-exorcist不知如何譯好，不如稱為「驅人魔」，指「為鬼魂驅走活人」的鬼怪。《嘩鬼》中，艾力寶雲及珍娜戴維斯演一對平凡小夫妻，他們住在Winter River小鎮。片初，夫妻不幸意外身亡，化成鬼魂。他們的小屋被變賣，被紐約來的怪伽中產家庭進佔，那家人姓Deetz。好佬怕爛佬，鬼魂竟然買生人怕。迫不得已下，鬼魂夫妻只好請Betelgeuse幫忙。Betelgeuse寄居於小屋閣樓的小鎮模型內。
來到《嘩鬼家族2》三十多年後，善男信女夫妻鬼不見了（演員寶雲及戴維斯的人生亦各有曲折）。Deetz姓家庭，老母（繼母）Delia仍在（Catherine O'Hara是貫穿兩片的另一演員）。她繼續語不驚人的藝術創作（今次好像比上次進步了）。Delia的繼女Lydia也年過半百，結過婚、離過婚，前夫於亞馬遜人間蒸發。繼孫女Astrid屆青春反叛期。Lydia的職業為靈媒，她有陰陽眼，主持廣受歡迎的靈異電視節目。支配慾強的節目監製Rory（Justin Theroux），是她的男友。
《嘩鬼2》盡是女性天下。回到Winter River那家小屋，（繼）外祖母Delia、母親Lydia與女兒Astrid三代同堂，相依為命。男人／父親一一缺席。除了Astrid的生父Richard（Santiago Cabrera）因探險而失蹤，Deetz家的老父Charles亦不見蹤影。上次演Charles的演員Jeffrey Jones仍健在的，卻因為捲入性侵訴訟，《嘩鬼》只好要劃清界線、reunion沒有預他一份。故事說，Charles喜歡觀鳥，某次回程飛機遇上意外離世了。然而，《嘩鬼2》倒頭來竟然也有些Charles的戲份，由限制迸發出不少創意。
三十六年的確人事幾翻新。上集《嘩鬼》的兩個編劇原來早已離世，而且都很短命。今次兩名編劇Alfred Gough及Miles Millar，查他們的片目，電影成績好像不特別出色，不過他們幾年前的美劇《星期三愛登士》（Wednesday）好評如潮。而《星期三》的執行監製及好幾集的導演，正是添布頓。
《嘩鬼家族2》來得比上集更豐富、陣容更鼎盛。Gough與Millar的劇本不錯的，主線是Lydia步入中年的迷惘。日子過得好像很孤單似的：老母Delia埋首自己的「藝術」世界（驟看流流地，細看又幾對路）；女兒Astrid叛逆，常覺得母親Lydia的通靈是呃神騙鬼。前夫生死未卜、男友又未可盡信。女兒對無疾而終的父親念念不忘，對母親與現任男友的關係一副犬儒、敵視姿態。最慘是年輕時遇過的鬼怪Betelgeuse，其身影徘徊不退。Astrid在學校被欺凌，好不容易在校外遇上善解人意、愛閱讀的美少年Jeremy（Arthur Conti），誰料發展下去原來另有文章。
添布頓早踏入耳順之年，貴為兩個孩子的父親，是時候從「憂心女兒遇人不淑」的懸念去講故事。《嘩鬼2》與上集比起來最不同之處，是上次集中寫少女的成長，這一次，故事相當的家庭導向。戲的包裝縱使怪誕、百份百的添布頓，看到後面倒教人心頭一暖的。
《嘩鬼家族2》陽間有陽間的煩惱，陰間也有陰間的暗湧。癲狂嘩鬼Betelgeuse成為管理人員，轄下有Bio-exorcist的「小企業」。他的下屬全是四肢發達、頭細腦小的笨蛋。他幾百年前親手殺死、肢解的前妻Delores（Monica Bellucci），突然掙脫束縛，用釘書機縫合自己的屍首。她到處打聽Betelgeuse音訊、吸食陰間的亡魂，伺機找前夫報仇。同一時間，陰間的判官Wolf Jackson（Willem Dafoe）就連環謀殺死人案展開調查，他生前是演幹探的明星，死後仍不停對鏡自high。Betelgeuse後面犯了陰間的法規，Wolf要連群結隊的緝捕他歸案。
陰陽兩界的矛盾、追逐，演到萬聖節夜將悉數匯聚一起。萬聖節夜，陽間到處是「鬼」，與陰間全打成一片了。《嘩鬼2》是不是公映得太早？十月底才看會不會更應節、更有氣氛？
添布頓近年代表作
深覺《嘩鬼2》是添布頓近年的代表作。多年以來，有時提不起勁看他的新戲，總覺太似曾相識的。《嘩鬼2》的布頓卻精力充沛、異常生猛，好玩點子多不勝數。他再次的百無禁忌，死亡、死後全部拿來開玩笑。陰間有形形色色的鬼怪，無頭鬼、飽死鬼、輻射鬼、滑浪鬼。陽間色調黑黝黝的（Delia的藝術創作除外），陰間大黃大綠的、異色繽紛。三十多年的巨型沙蟲、參考德國表現主義《卡里加利博士小屋》的傾斜、黑白格間空間也會再次呈現。Betelgeuse兩片下來，一直拉着Lydia要與她成親。這次，竟還有小Betelgeuse登場。
一如前些時的《異形：羅穆路斯》，荷李活的CGI走入化境後，特效電影反而傾向回歸手作的基本步（起碼宣傳包裝上特意強調）。《嘩鬼家族2》顯而易見，添布頓盡量以模型、化妝、機械、定格動畫攝影完成鬼怪特效。當然，比起三十多年前，《嘩鬼2》的特技表面力臻「土炮」，相信背後仍有賴電腦特效令一切更渾然天成，不再有上集偶見的技術瑕疵。
添布頓還給《嘩鬼2》加進歌舞片的numbers！配樂家Danny Elfman繼續與布頓合作無間。《嘩鬼2》由他配樂，主題旋律依據上集的再作編排。影片也用上一些罐頭音樂，較意想不到是，片末竟用了狄龐馬1976年導演《凶靈》（Carrie）的主題音樂，該片同樣圍繞鬼怪與母女情仇。音樂用在結局旋律悅耳，但冷不防筆鋒一轉……。《嘩鬼2》一些段落利用舊曲配合節情，調度劇中人載歌載舞。別的不說，Richard Marx的著名老情歌Right Here Waiting出現時，實在太可愛了。
米高基頓畫上大花臉，臉上的歲月痕迹亦清晰可見。不過，他雖然比起《嘩鬼》第一集時老了些，卻仍勝任Betelgeuse佻皮搞鬼的演出。Betelgeuse這惡棍嘩鬼，叫人既愛又恨。但總的來說，愛應該遠遠多於恨吧。說穿了，Betelgeuse的目空一切、無拘無束、癲癲喪喪，不把規律放在眼內，教我們看着暗爽。觀眾潛藏的本我，被召喚出來了。
重拍成名作遇老拍檔 回春之秘
添布頓回春有術，究其原因是他重操當年成名作、與老拍檔再次合作，相得益彰使然？還是他有美相伴，自從多年前與Helena Bonham Carter分離後，去年開始與意國女神Monica Bellucci蜜運。生命有了新繆斯之後，連電影也邁向新階段？不容否認，本片把Bellucci這位「科學怪美人」拍得性感又可怕，好些年沒見到她這樣美了。抑或，幾年前布頓拍迪士尼的《小飛象》票房與口碑皆平平，他毅然脫離迪士尼世界，折返他擅長的恐怖黑色喜劇國度，是以再度回勇？
《嘩鬼2》有此不經意的對白：「Astrid最接近迪士尼的萬聖節服飾，是她扮飾灰姑娘的死鬼老母。」呵呵，添導可以如此尖刻。
原文網址：https://news.mingpao.com/pns/%e5%89%af%e5%88%8a/article/20240922/s00005/1726934709481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