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俗共賞依舊：《玩轉腦朋友2》

暑假檔期，Pixar仍然領動畫長片的風騷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（Inside Out 2）一如既往的雅俗共賞。

什麼都不說，首先它是個峰迴路轉的歷險故事。《玩轉腦朋友》第一集已是9年前（2015年）的出品。今次第二集的主線跟上集頗相似。看過上集的都會記得主角「阿樂」（Amy Poehler），英文Joy。她是小女孩Riley大腦內五個情緒的其中一個。這一次，阿樂再被逼離開了大腦總部，排除萬難要設法回到自己的崗位。不同的是，上次「阿樂」與「阿愁」（Phyllis Smith）上路，今次她與另外4個情緒（阿愁、阿燥、阿驚及阿憎），一齊被迫流放，再一起折返。

Pixar固然明白續集「存同求異」的重要，觀眾既有重溫舊作的期望，同時又想見到新元素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講小女孩Riley（Kensington Tallman）仍與父母定居三藩市。她稍稍長大了，13歲青春期，情緒比之前更複雜多變，於是在上集5個「舊情緒」之外，順理成章新加入4個比較負面的情緒角色：「阿焦」、「阿厭」、「阿羨」及「阿尷」。幾個新來的情緒奪去大腦總部的控制權，其中的阿焦（Maya Hawke）代表「焦慮」，初看傻頭傻腦的，原來很具支配性。少女Riley受他控制着，性格萌生極大轉變。

Riley踏入青春期 4情緒新角色上場

順帶一提，阿樂5個舊角色被攆走前，某一晚被離奇的聲音吵醒。冷不防，Riley正式踏入青春期：the puberty she suddenly has！香港觀眾，看到「青春期」（Puberty）的警號狂閃狂響，會情不自禁的傻笑起來？不久前，puberty一字，才剛剛成為本地新聞的花生熱話。

《玩轉腦朋友2》的旅程，飛天循地無所不包。既然是想像的「思維世界」，就大可以盡情的天馬行空了。《玩轉腦朋友》兩集下來的在思維內歷險，有點點教我想起多年前的美國科幻片《零度空間》（Innerspace）。但《零度空間》角色穿梭身體與器官，即使幻想仍須仿真，《玩轉》沒有這個包袱。思緒的大千世界五彩繽紛，想得到就畫出來。上一集的「思路」（train of thought）名符其實一列火車（中譯譯不出雙關意味？），今集的「意識流」如假包換是一條漂流的長河。

上次的「性格島」的設定今集較次要。值得一提是當中的「家庭島」，隨着女孩Riley步入青春期，該島的面績大大縮小，而且島上Riley跟父母的雕像不再顯得親匿，彼此之間有距離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有個叫「記憶保險庫」的地方，那裏隱藏了小女孩曾經喜歡的2D或3D卡通公仔（一個叫Pouchy的腰袋好搞鬼）。還有上集曾介紹過的「想像空間」，裏面的「枕頭堡壘」被阿焦改裝成負責想像壞處境的辦公室。異化了的「記憶工」被阿焦這位「老大哥」宰制，坐在用「撲克牌」間隔出來的丁方工作間中，不停畫畫畫。

誕生在網絡時代，Pixar也深深明白他們的動畫對忠粉的巨大魅力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出來不久，網上已大不乏人，如數家珍的羅列戲裏一眾彩蛋了。「枕頭堡壘」眾人畫畫的段落，我見網上有不少人提出，一看即想到1984年蘋果電腦的廣告致敬。該廣告的「老大哥」形象，意念源自奧威爾的《一九八四》。一個健美的女跑手，以鐵槌把「老大哥」的巨屏砸爛，喚醒行屍走肉的順民。只是，這類彩蛋跟影片的整體水平無關，僅僅培養出一絡繹不絕的fan boy，有時甚至分散了批評的重心。

須說《玩轉腦朋友2》是個天馬行空的歷險故事，它又不至於完全漫無邊際的。成年人看去，搞不好把影片當成個職場生活、辦公室政治的寓言。主角被新來的同事鵲巢鳩佔了，誓要重新取回主權。繞了一個大圈回來後，卻發現不是要把對方趕走，反倒要好好的學會當管理人員。知人善任，管理好隊員的期望與才能，始能夠發揮最大的團隊精神。

不同觀眾各取所需，小朋友觀眾看《玩轉腦朋友2》一定開懷。它的角色趣致、每個情緒都各有鮮明的顏色——阿焦是橙色，當他最有影響力時，思維世界一片橙。影片講故事的節奏明快（我感覺它有點太快）；整體豐豐富富、熱熱鬧鬧的，90分鐘沒有冷場。由於影片關於過渡青春期，青少年或父母輩觀眾去看，除了得到娛樂滿足，應該還有另一番滋味在心頭。《玩轉2》一連串悉心的設計包裝、排除萬難的歷險旅程，背裏要說一個小女孩的成長。

Riley有好友Bree及Grace，3個人很投契，同樣喜歡打冰上曲棍球。可是當不久後升上高中，Bree與Grace將轉到別的學校。Riley得知後一時間極失落，另方面青春期心理作崇，她羨艷曲棍球校隊幾個少女的漂亮與自信，尤其女隊長Valentina（Lilimar）漂亮又有大將風範。Riley極想與她們為伍，導致她有時口不對心，甚至因此刻意疏遠Bree及Grace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寫實的部分，就是Riley兩個好友參加曲棍球訓練營的三天時間。

成長終究獨自面對　酸甜苦辣自己知

Pixar一直拍青少年的成長，這是他們電影常見的命題。《玩轉腦朋友2》憑Riley的「個案」述說得夠清楚了：縱使家庭多麼美滿、父母多麼愛護，成長終究是獨自面對的，酸甜苦辣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；沒法言傳，更遑論分享。父母開車管接送，三個女孩子在後座，別看她們年紀尚幼，「眉頭眼額」的微妙變化已經可以很戲劇性。哈哈，出發往訓練營一段落很可愛——「眉目」、「嘴角」的影像，傳送到女孩子的大腦總部。她們的「阿樂」太樂觀看不出來，卻沒有走出「阿憎」（Lisa Lapira）的法眼。

《玩轉2》幾個新加入的情緒角色，都各代表了青春期一些負面的情緒。「阿焦」的焦慮，影片也有解說，本來屬正常的防衛機制，以幫我們防患於未然。阿焦的工作台上有個小屏幕，用來顯示各種可能出現的差劣情景。「阿羨」（Ayo Edebiri）總是艷羨別人；「阿尷」（Paul Walter Hauser）是尷尬，有趣的是製作人把他畫成一個粉紅色的害羞大塊頭。還有「阿厭」，沒精打彩、永遠躺平、手機不離手。看資料才知，此死蛇爛鱔法國女「廢青」，由美人Adèle Exarchopoulos配音。

阿厭最有作用的一場戲，當Riley跟冰上曲棍球校隊的聊天時，阿厭成功向她引進「諷刺」語調。諷刺、挖苦的確是成長一個重要里程碑，太年幼的聽不懂、不會講，一旦學會後回不了頭。Riley懂得運用的一刻，整個人立時變得世故（甚至虛偽）。全片敘線是兩線平行發展的，阿樂5個人回總部的歷險，與Riley參加訓練營的現實交替剪成。如何形象化「諷刺」對成長的立竿見影效果？「諷刺」一出，阿樂他們身處的思維天地，一下子天崩地裂，形成了一個巨大深谷。

但相對上一集，《玩轉2》的4個新情緒角色，比重未算平均。大部分時候以阿焦為主，其他人只作陪襯的成分。

《玩轉腦朋友2》背後肯定有不少心理學家當顧問、給意見。影片的信息其實不深奧的，坦白說還有點老生常談。「天生我才」，情緒不論正面負面，皆有其宣泄作用。不過無論哪一種，也不能過分主導、沉溺。阿焦的焦慮不用多解釋了；但即使阿樂的樂觀、向善，完全支配了性格發展也不行。片初，阿樂一直用心為Riley建構正面的「自我意識」（像一棵小樹的核心），把不良的記憶通通置之不理。後來她明白，如此隱惡揚善未必是好事。

一場真誠與虛偽的鬥爭

「發現真我」，說則輕易。《玩轉2》的阿焦就講過一句名言：「關鍵不在Riley是誰，而是她要變成誰。」影片故事是一場真誠與虛偽的鬥爭。《玩轉2》走過來，雖有戲劇衝突，嚴格而言沒有壞人。電影放到最後，每一個人物都有他／她的成長、覺悟。影片製作人的目的很清楚，甚至在片尾字幕裏頭直白的寫出來：「獻給我們的孩子，我們就是愛你們這樣。」（The film is dedicated to our kids. We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）。想必是出自Pixar父母同人的育兒宣言，十分鼓舞。

《玩轉腦朋友2》還有個戲分不多的角色，叫「念舊姐」，英文為Nostalgia。她是個老婆婆，只出了兩場。每次出來，都被阿樂等年輕主角好心的打發走，着她10年後再來。但事實上，念舊並非成年人或老年人的專利。升學、轉校、搬遷、移民……小小年紀也足以對往昔依依不捨。如果《玩轉》真有下一集，Riley再年長一點，希望製作人多拍一些念舊姐。

然而《玩轉腦朋友》還會有第三集麼？我有點懷疑。一來這一次的新鮮感已稍稍不如9年前，二來Riley再成長下去，她更複雜的心理糾結，難道要用更多情緒角色交代？戀愛、親密接觸、嫉妒、瓜戀的傷痛欲絕，波瀾的情緒起伏，是清純的Pixar動畫世界可以招架得來？

Riley再大一點的有何經歷？有興趣的觀眾不用等《玩轉腦朋友3》，刻下進戲院看看英國片《敢愛敢做》（How to Have Sex）就行。故事圍繞3個女孩子，也是短短幾天的旅程。3個16歲的好友，趁高中畢業前，相約一起去希臘的克里特島度假。女主角Tara仍是處女，她誓要初試雲雨情，不要輸蝕給兩個閨密。她沒料到的是，滿心歡喜的期待，卻換來一個難以名狀的複雜體驗。她與閨密、兩個素未謀面的男孩子之間，衍生出一個叫人渾身不自在的處境。

《敢愛敢做》青春期少女對性的茫然與懊惱，眉梢額外的變化，不用走進她的腦袋，亦一樣拍得細膩難忘。……且慢，要走進角色的腦袋管窺一二，意馬心猿的我突然聯想起，同樣的把人體當成一副機器的，跟《玩轉腦朋友2》之「老幼咸宜」恰恰相反的「十八禁」代表，有活地阿倫1972年《情慾奇譚》的其中一段，叫「射精時到底發生什麼？」，顧名思義的男性視角。《情慾》原名累贅又抵死的：Everything You Always Wanted to Know About Sex*（*But Were Afraid to Ask）。

鹹濕佬扯遠了。回說《玩轉腦朋友2》，它與《敢愛敢做》寫青春期成長的苦澀孤獨旅途，英雄所見略同。Everything we always wanted to know about puberty but were afraid to ask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