串流改變影業生態的又一例子，兩大明星畢彼特及佐治古尼再次聚頭的新片《孤狼同謀》（Wolfs），兩天前，登上蘋果的Apple TV+串流平台了。
奇就奇在，幾個月前明明在電影院看過《孤狼同謀》的預告片，當時還叫人滿心期待的。《孤狼》是蘋果電腦Apple Studios的出品，他們串流平台的另一鎮館之作。歷來的不成文契約，串流平台的大作先上大銀幕，影片會更好推一些，不過蘋果未來可能不再信這一套了。《孤狼》的維基資料記載，蘋果本來與Sony達成發行協議的，最後關頭改變想法。《孤狼》9月底僅在美國有限度的公映，一星期後直上串流。
畢彼特與佐治古尼從影以來，新作首次沒緣亮相本地的戲院銀幕。畢竟，他們對上一次同台，已經是很多年前了（2008年《CIA光碟離奇失竊案》），今次照理會發揮很好的協同效應。蘋果公司突然收回成命，背後到底有何盤算？他們憂慮影片公映後，若口碑或票房未夠理想，反過來影響串流用家的訂閱的意欲麼？讀到一則網上報道，說自《花月殺手》及《拿破崙》等大片的票房失利後，蘋果有意仿效Netflix，重新調配影片的推出策略，全部以串流優先。即使大片，也只作有限度的戲院放映，像香港電影要參與金像獎一樣，純粹為滿足奧斯卡等獎項的提名要求。
片名故作市井拼錯字
《孤狼同謀》單是戲名已引起話題。Wolf的複數是Wolves，本片卻要寫成Wolfs。它故作市井的錯拼名字，叫人想起塔倫天奴《希魔撞正殺人狂》的原名Inglourious Basterds。《孤狼》的編導鍾華斯（Jon Watts），真的要向塔倫天奴取經乎？事實上，「孤狼」（The Wolf）一角的設定，說不定沿自塔倫天奴《危險人物》（Pulp Fiction）中，夏菲基圖飾演那個角色。看過《危險》的肯定不會忘記：話說某個清晨，尊特拉華特與森姆積遜在車廂內錯手轟掉別人的腦袋，汽車佈滿鮮血狼狽不堪。基圖演的The Wolf官仔骨骨來到。他氣定神閒指揮他們善後，叫他們心服口服。
The Wolf正是毁屍滅迹的「包搞掂」專家，獨來獨往、目光銳利如匹孤狼。他專門為人消災解困，英文稱為crime fixer，或可譯為「罪案的包搞掂專家」。《孤狼同謀》英文名Wolfs顧名思議，「包搞掂專家」不只一人。畢彼特與佐治古尼，戲裏各自擁有這個專業身分。他們本來都是獨來獨往、獨行獨斷的。一次任務，未知由於誤會還是什麼，兩個人同場現身。萬般不情願之下，還要被迫合作。
編導鍾華斯肩負起串連兩個大明星重任，他名氣不算很大。過去幾年，他拍過三齣湯賀蘭主演的《蜘蛛俠》。約10年前（2015年），還拍過一部叫《警車》（Cop Car）的公路片。之前沒看過，看畢《孤狼》後找來看看。華斯處理驚慄氣氛有一手，指導兩個小演員亦非常出色。故事說兩個頑童開走一輛停靠在荒野的警車，警車屬於一名黑警所有的（奇雲貝根再次飾演惡棍）。頑童把車開到半路才發現，車尾竟然藏着一個被打得半死的男人。男人與黑警，因為毒品生意的利益反目成仇。
今趟《孤狼同謀》幾乎是《警車》的變奏：同樣的「兩個角色」、「一輛車」加上一條「疑似屍首」。最不同的是，《警車》主要為日戲，科羅拉多州的公路上追逐，環境一望空闊，無路可逃似的。《孤狼》剛好相反，九成屬夜戲，故事聚焦紐約市某個雨雪紛飛的深夜。兩者雖同樣是闊銀幕攝影，《孤狼》貫串全片的，倒是城市室內、室外空間，建築或橋樑的線條。《孤狼同謀》的鍾華斯，再次伙拍《警車》的攝影指導Larkin Seiple。兩人今次商議出的美學，黑黝黝的、光線幽幽、整體十分低姿態，看上去有些大衛芬查味道。
鑑於《孤狼同謀》剛剛出爐，本文純作「開箱」文，將不透露關鍵情節及結局，以免破壞觀賞雅興。下文僅僅談及故事如何開局。先談角色的命名——很好玩，佐治古尼與畢彼特，由於都是「包搞掂」的孤狼，全片下來，他們的身分神秘，觀眾甚至沒法知曉他們的名字。不過，維基百科的影片資料卻顯示，古尼的角色叫Jack，彼特的稱為Nick。下文為方便討論，不宜下下叫「古尼」與「彼特」，索性採納維基不知打那裏來的稱呼好了。
女角色戲分不多，反而都有名字。《孤狼同謀》甫開始，先來一發玻璃爆裂的巨響，緊接着是一名中年女子（Amy Ryan）尖叫、爆粗。我們後來才知道，女子叫Margaret。地點在豪華酒店的套房，Margaret的年輕男伴，看來是剛剛發生意外摔死了。《孤狼》演下去，透過對白與市內廣告版的蛛絲馬迹透露，Margaret乃紐約市的檢查官，以「嫉惡如仇」（tough on crime）見稱。一個有頭有面、有家室的女子，偷偷與小白臉開房鬼混。美國電影都慣了影射政府或有權有勢者之金玉其外。Margaret被小白臉的意外嚇到花容失色，好在她有人脈，危難時懂得要致電什什麼人。
佐治古尼的Jack旋即出場，好個有品味、開靚車的老江湖，一看就知是做大事的人。片末的演員名單中，他的角色正式應稱為「Margaret的男人」，是被Margaret請來的「包搞掂孤狼」。Jack到達酒店房間，神態自若替伊人洗白、準備處理地上的屍體。誰料，畢彼特演的Nick旋即又來到。豪華酒店房間一直有閉路電視監控，酒店老闆Pamela Dowd-Herdry（全片沒有露面）怕事件破壞公司聲譽，指派另一「孤狼」到場（片末字幕稱畢彼特角色為「Pam的男人」）。兩雄相遇，你一言我一語的各不相讓。
《孤狼同謀》很清楚自己的定位，兩個荷李活型男難得再次聚首、演對手戲已是最大賣點。說也是的，古尼與彼特沒有老態，舉手投足仍然charm到不行。他們再次同台、加上活到這把年紀，影片注定不會嚴肅到哪裏去。跟湯告魯斯一樣，古尼與彼特雖已過了耳順，演起小生來絲毫不牽強。但告魯斯比較不願意認老，《孤狼》的鍾華斯卻替古尼與彼特的角色加入一些老邁的自嘲（「背疼」是其一），叫觀眾看着笑逐顏開。
《孤狼》首四十分鐘要「毁屍滅迹」，想起了香港去年何爵天的喜劇《死屍死時四十四》。我這個也不算是「劇透」吧，《孤狼》的預告片已略略透露了（也跟《死屍死時》不謀而合），「死屍」其實未死，小白臉嗑藥過量休克而已。若問，Jack與Nick兩個經驗豐富的「孤狼」，為何連這個最基本的狀况都檢驗不出來呢？劇本算有交代的。怪只怪「一山不能藏二虎」，掛住鬥氣駁嘴，打亂了本來的處事程序。
故事再發展下去，清理案發現場、「毁屍滅迹」不過是引子。小白臉有個幾乎被忽略的背包，內裏原來另有乾坤，牽涉黑幫的重大利益。由此，兩個男主角，一夜之間要弄清事件的來龍去脈，還得招呼江湖不同的幫派與昔日的「襯家」。《孤狼》娛樂性豐富，近兩個小時的篇幅沒甚冷場。戲的中段有場城市夜深的汽車追逐，穿梭唐人街的窄巷與高架天橋。一方面帶動影片的節奏，另方面也給兩個面阻阻的帥哥，逐步建立默契。
熱鬧有餘新意不足
《孤狼同謀》可說熱鬧有餘，新意卻嫌不足。看着看着，如前面所說，帶着不少人的影子，很多地方總覺熟口熟面的。Jack與Nick這對歡喜冤家的拍檔，叫人聯想起荷李活的同類動作喜劇。比如，《孤狼》主角有次問：我們數三聲後行動，到底是「第三聲」立即起動，還是待數完之後？不多不少正就跟八十年代《轟天炮續集》（Lethal Weapon 2）如出一轍了。國外有評論提起，《孤狼》有「歡喜冤家」的經典片如《午夜狂奔》或《四十八小時》的影子。我也覺得，鍾華斯好像要泡製出一部當代的《神槍手與智多星》。
它全濃縮於一晚的敘事，道盡「紐約夜繽紛」的光怪陸離，又有點叫我想起，不久前有緣在戲院重溫、馬田史高西斯的《三更半夜》（After Hours）。我大概是多心了，覺得《孤狼》初段一些帶點輕快的懸疑配樂（配樂家Theodore Shapiro），也有《三更》Howard Shore那些調子的味道。無巧不成話，當《孤狼》後面在夜場用上Phil Collins的One More Night時，我又情不自禁想起史高西斯的《金錢本色》（The Color of Money）開首。
對了，《孤狼》拍的儘管是當下，流行曲卻相當懷舊的，感覺非常的「八十年代」。One More Night之外，影片也用到Sade的名曲Smooth Operator，憑歌寄意，喻意兩個「孤狼」行動敏捷順暢，魅力不凡，把別人玩弄於掌股之間。除此以外，還有Grover Washington Jr.的 Just the Two of Us。言外之意夠清楚了，佐治古尼與畢彼特是多麼合襯、趣緻的一對活寶。表面上不協調、互相詆毁調侃，實則兩個人從衣著與言行都是鏡像，猶如雙生兒。
《孤狼同謀》最可觀始終是人物。古尼與彼特沒話可說。兩個老朋友拍來一定駕輕就熟吧。維基載，兩人同樣獲得三千五百萬美元（！）片酬（但佐治古尼否認了傳聞）。其他角色也中看：Jack與Nick後來要去唐人街找一個叫June（Poorna Jagannathan）的黑市女醫生幫忙，兩男一女營造出爭風呷醋的場面。檢察官Margaret的戲很快就完了，可她那個奄奄一息的小白臉，初時樣子看不清。當發現尚有氣息時，我們才見他的長相，他的戲分愈來愈重要。小白臉一如兩個主角，同樣沒有名字。片尾字幕叫他為「小子」。
演小子的年輕演員叫Austin Abrams。面對《孤狼》兩大巨星，小子的選角恐怕經過千挑萬選吧。才發現，Abrams已廿八歲，他的經驗相當豐富。本片中，Abrams的小子具有映襯作用：他乳臭未乾，有戀母情結。兩個型男愈見老練、冷峻、寡言；小子就被特別顯得青澀、焦躁與嘮叨。「自己的事自己了」，兩名阿叔還教誨小子，行走江湖的應有之義。鍾華斯委以Abrams重任，戲裏有段汽車旅館的，小子一氣呵成的上演一場兩分多鐘的精彩獨腳戲。觀眾的焦點，即時給他搶過去。
影片還有另一懷舊元素，小子有個可愛的老父（Richard Kind），死心塌地的迷戀「瘦皮猴」法蘭仙納杜拉！老頭講仙納杜拉拍《諜網迷魂》（Manchurian Candidate）時一則小趣事。不知那段故，是不是又在暗暗呼應《孤狼》的「好事成雙」呢？提起仙納杜拉，《孤狼》當初的預告片，倒是用了他的名曲My Way作陪襯的。影片出來，這首歌反倒沒有收錄在內。
登六人老心不老 仍有型有款
即使如此，My Way歌頌的美國個人主義，也大可作為電影的注腳：昂首聳立，我行我素（I faced it all and I stood tall，I did it my way）。「登六」又如何？人老心不老。佐治古尼、畢彼特兩個美國影星從影幾十年，依舊有型有款、獨當一面，深明自己對工業與社會的影響力。由幕前到幕後，擔任不同崗位（本片亦由他們成立的電影公司出品），拍他們相信的電影，繼續我自求我道。
（家明按：《孤狼同謀》已於蘋果電腦豁下的Apple TV+串流平台發布）
原文網址：https://news.mingpao.com/pns/%e5%89%af%e5%88%8a/article/20240929/s00005/1727540339689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