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素華盛頓第三次演Robert McCall這個神秘的以暴易暴者。
當成guilty pleasure也罷，一直追隨丹素華盛頓演的「叛諜裁判」系列，每有新作都急不及待的看。今次是三部曲的完結篇了，叫《叛諜裁判3：終極一戰》（The Equalizer 3）。
對的，忠奸極端分明的動作片，人物注定臉譜化。壞蛋惡形惡相，額頭鑿着一個「賤」字。戲裏世界，總是無法無天到令人髮指，法治不存、黑警包庇。一切一切的鋪排，就為了等我們喜歡的英雄出場，平衡一下那個嚴重失衡的局面（戲名原為「平等者」）。而且，「裁判」系列的英雄一旦出手不是說笑的，他才不要感化壞蛋，叫他們改過自身。這位英雄，名叫Robert McCall，行動爽快俐落、神出鬼沒。每次儆惡懲奸一定見血，壞人必須一死。
現實如此，該有多好
我們看着就四個字：大快人心！見證McCall替天行道爽啊。銀幕邊放，內心一邊對號入座：現實要是有這種人，將惡棍、貪官、毒犯、獨裁者收復多好！McCall的行蹤詭秘，壞蛋在明，他在暗。沒有正式統計，三齣「裁判」下來，重複得最多的對白可會是「你是誰？」。每次瀕近尾聲，某個深夜，McCall悄悄來到奸角大佬跟前，把他們就地正法。奸角大佬本來作威作福，一下子被殺個措手不及。他們心裏不服，即使行將氣絕，仍念念有詞：「你究竟係邊×個？……」看至此，觀眾咬牙暗暗叫好，舒出一口現實積慮的悶氣。
難怪，縱使類似的「以眼還眼」、「以暴易暴」動作片已拍過無數，多年前如奇連伊士活的《辣手神探》或查理士布朗臣的《猛龍怪客》等，我們「大快人心」好幾十年了，然而「叛諜裁判」系列還是有它的吸引力。
Robert McCall的設定，與之前同類戲大相逕庭。這個光頭的中年黑人漢子，平日橫看豎看如此親和，毫無半點戾氣。萬萬沒想到，在深夜暗角，他手刃壞人時一點不手軟。快、狠、準，還戴着隻電子表精準計時，每次出手只在幾秒之間。動作片大多正邪最後來場大搏鬥、扭打拆招個不亦樂乎，拖拖沓沓。「叛諜裁判」不來這一套。
此系列其實借儆惡懲奸，名正言順地滿足觀眾喜歡看殺戮奇觀的心癮。如果荷李活電影還有什麼獨特之處是美劇或網絡難以取代的，這個應該算其一。躲在漆黑電影院，影像被放大好多倍，觀賞禁忌的題材特別奏效。官能滿足上，「叛諜裁判」與「殺神」兩系列可說異曲同工。荷李活多年以來為照顧teenage市場，避重就輕的不敢踰越PG-13的評級底線。「叛諜」或「殺神」沒有這方面顧忌，它們對準青少年以外的市場，一往無前選擇以R（限制）級定位。兩者的暴力的尺度更寬，成為這個時代別開生面的動作片。
壞人一定要死，但死的方式有無限可能。「叛諜裁判」打趣一句，也是另一部「八百萬種死法」。開槍太平凡了，印象中，Robert McCall頭兩集（2014及2018），能不開槍的都不開。第一集他在大型超市工作，結局回到打佯的超市，他信手拈來所有超市找到的器具，鎚、鋸、電槍全變成殺人武器。第二集他回到海邊的老家與大反派決一死戰，家庭電器、漁夫用具也可隨時殺敵。「裁判」系列依據多年前電視劇改編的，該劇我只看過些YouTube片段。惟現在電影版的主角McCall，有點令人想起同樣人急智生、活用百寶的另一美劇英雄：麥基華。大家都姓麥。
McCall的技擊也有看頭，他非常眼明手快。明明處於劣勢，每次都可搶回上風。第一集開始時我們未知McCall底細，後來慢慢知曉，他平凡人的身分只是退役後的掩飾，他年輕時曾當兵及替美國政府的情報局工作。他一身武藝、信手拈來的殺人創意，就是那時後鍛煉而來的。他對人體了解透徹，這大大有助他更有效率地對付、處決敵人。當然影片要說服我們，他是精英中精英，即使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，本領也比不上他。
吸引關鍵 在華盛頓
但我必須說，縱使有上述的條件，「叛諜裁判」系列夠吸引力，關鍵始終還在一個丹素華盛頓。
怎樣的演員才算偉大？丹素華盛頓應該當之無愧吧。七八十年代出道，主演過的名作、佳作不知凡幾。荷李活的黑人演員裏頭，他可算是繼薛尼波特之後，另一個極具觀眾緣、極有市場號召力的表表者。華盛頓早年常演較嚴肅的戲，如李察艾登保祿的《自由萬歲》（當年在凱聲戲院看，原來我算見證他一路走來）、也跟史碧李（Spike Lee）合作不少。李與華盛頓最精彩的一齣戲，印象中香港不曾公映，是以黑人抗爭為題材的傳記片Malcolm X（1992），由華盛頓演Malcolm X。
1990年代開始，他也開始演動作片，與導演東尼史葛合作頻仍，首次合拍是1995年的《紅潮風暴》（Crimson Tide）。「叛諜裁判」系列的導演安東尼奎克（Antoine Fuqua）與華盛頓的片緣，始於20年前的《邊緣特訓》（Training Day）。華盛頓演個無比邪惡的警察（少有的演反派），憑該片他拿下奧斯卡影帝獎座。不敢說華盛頓沒演過壞電影，只是在橫跨四十年、五十部裏頭，少之又少而已。早年倒有齣，我同樣在戲院看到的，1995年的《殺人硬件6.7》（Virtuosity）。
高大英俊的他，擅演智者、口舌便給的演說家、氣場凌厲的軍人。華盛頓演過不少懸疑片、驚慄片、動作片，同時也演大量紀實劇情片，參照真人真事，訴說一個個以血與淚編寫成的美國故事（《光榮》、《費城故事》、《無罪風雲》、《犯罪帝國》等）。華盛頓偶爾演出劇場，2016年他把自己曾演的舞台名劇《圍欄》（Fences）搬上銀幕，影片自導自演。《圍欄》背景為1950年代的匹茲堡，戲全在一家屋子發生，華盛頓演個冥頑不靈的老父。片子極佳，華盛頓精彩絕倫。可惜該片也無緣在港公映。
2014年《叛諜裁判》第一集公映時，華盛頓剛好踏入耳順之年（生於1954）。三部曲下來，他除了主演，也出任監製。為何他看中此系列？我猜他被Robert McCall此角色吸引。McCall手起刀落時非常兇狠；平日卻是個平易近人的好好先生，接近華盛頓的銀幕形象。McCall是個有故事的男人，第一集時我們首次認識他，他已人到中年，住在波士頓，有份安穩工作。他洗盡鉛華，活得像個僧侶般純粹。每一次，他不但把邪惡幫派連根拔起，他作為社區的一分子，還經常向老弱婦孺提供援手。超級市場的同事經他督促，順利考到警衛工作；有藝術天分的高中生被他扶一把，遠離吸毒同僚，重過新生。
三集主要班底差不多，導演及主角之外，編劇Richard Wenk也貫串三片。2018年第二集明顯流於公式，慶幸今天的《叛諜裁判3：終極一戰》叫人挽回信心。
《終極一戰》的Robert McCall呈現出他軟弱的一面。片首，他遠赴西西里完成任務，意外受了槍傷，中途休克。路上經過的Gio（Eugenio Mastrandrea）把他救起，帶他到意大利南部一處叫Altamonte的海邊小鎮。小鎮像個世外桃源，有依山而建的古建築與自然美景；更有良善可愛、團結的居民。廣場氣氛融洽，晚上還像《星光伴我心》一樣有老電影戶外放映。McCall受槍傷，得到老醫生Enzo（Remo Girone）無條件的照料，後來又認識了美麗的咖啡店老闆娘Aminah（Gaia Scodellaro）。救他的Gio是當地負責執法的騎兵、family man，識趣地沒有揭破McCall的身分。
「叛諜裁判」三集以來，McCall首次面對自我，要好好調整身體與心靈。Altamonte充滿天主教氛圍，有漂亮的教堂；鏡頭有時跟着McCall，隨他穿過窄巷。樸拙的空間與建築美學，其實也大有修道院的味道。McCall這位孤高的僧侶，總黑衣一道，環境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，好像他本來就屬於這裏似的。丹素華盛頓今年68歲了，McCall估計所差無幾吧？McCall受傷提供一個契機，讓他靜修細想：腥風血雨的日子還要一直過下去？眼前Altamonte似乎是個避世、安身立命、養老的好地方啊！
事實上，看完《終極一戰》回來，我第一時間就準備透過Google Map到Altamonte旅覽一下。心想，它大概像占士邦上次《世死有時》一樣，在意大利南部取景的另一名勝古蹟了。才發現，Alamonte原來並不存在，屬於影片虛構的。說不定以很多類似風景的地點接駁而成；抑或，戲內場景很多根本是廠景或電腦合成。留意到片末字幕，影片於羅馬歷史悠久的片廠Cinecittà拍攝。始終，今天荷李活拍戲太容易以假亂真了。
《終極一戰》當然不是只看McCall靜修那麼簡單。小鎮Altamonte受黑手黨Camorra滋擾，黑手黨主事的一對黑幫兄弟囂張狂莽、橫行無忌，到處收保護費、謀財害命，百分百沒有code of honor。他們一眾嘍囉，開名貴跑車飛馳山城小路，大煞景致。可以想像，McCall為了小鎮的平和，旋即與他們劍拔弩張，觀眾最期待那時刻的到臨（近一小時後）。另一方面，中情局初出茅廬探員Collins（Dakota Fanning）得到McCall的線報，破獲西西里一個酒莊的龐大毒品、黑錢勾當。Collins聰慧，私下偵查到McCall所在。兩人相認後，Collins一步步採納了他的查案建議，儼如一對小師徒。
義大利小城Altamonte，風景與人皆美，點捨得走?
時空對剪 致敬《教父》
《終極一戰》McCall今次開槍多了，繼續大殺四方，暴力痛快程度比過去有過而無不及。故事背景不再在波士頓，影片包裝，比起前兩集格局更高。一些對白不錯的，醫生Enzo問McCall，「你是好人還是壞人？」後面才恍然大悟。有些技術處理也見心思。例如片末高潮，把兩個時空對剪，神聖與殺戮，或是遙遙向《教父》致敬吧？難得去到意大利拍黑手黨的故事，怎不想起黑幫片經典？作為三部曲的最終章，《終極一戰》是個圓滿句號。
丹素華盛演出的名作很多，但有另一軼事不屬於電影演出的，也值得一記。可還得去年奧斯卡，韋利史密夫台上掌摑基斯洛克的事件？當晚，電視直播畫面偶爾拍到，丹素華盛頓在觀眾席上緊緊皺眉的表情。全晚沒有笑容，一副思慮的樣子。
眾多事件報道中，一張與華盛頓有關的照片我特別難忘。史密夫動粗後，頒獎禮正值廣告休息時段。史密夫坐在觀眾席首排，華盛頓走過去站在他面前，稍稍彎下腰，靠近史獨夫與他細細的聊。單憑一個影像，華盛頓當時是在安慰他、勸告他、責備他，我們不知道。史密夫同一晚上台領男主角，他情緒激動、聲哭俱下。他覆述了剛剛華盛頓勸勉的其中兩句話：「在你最得意時候，要小心，魔鬼會趁機來找你。」
華盛頓對掌摑事件肯定有不滿的，如此衝動逞強的魯莽行為，從不會在他身上體現。但看來，他仍然在這個時候，先不針對過錯，選擇對韋利史密夫曉以大義。一如演戲，事件他處理得周到、得體，滴水不漏。
現實中的丹素華盛頓，想必也像他演的很多角色一樣高風亮節，嚴以律己、懂得分寸。這大概就是為何有些人長青，有些只曇花一現的原因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