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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非五国颠簸记(下):在独木舟中直面陆路生物的恐惧

刚刚的发生的事情似乎杀死了我心中最后一部份犹豫、懦弱与矫情,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,身体的动作都干净利落了许多——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我了。

序:在曾经颠覆的轮渡路线上

南部的卡萨芒斯省与塞内加尔其他地区被冈比亚隔开,这使得海上旅行成为从首都达喀尔到南部卡萨芒斯省最简单的方式。经过了从毛里塔尼亚到达喀尔共享的士的折磨,我想从人挤人的破旧轿车中休息一段时间,通过轮渡直达卡萨芒斯省的 Ziguinchor。

然而,这一条轮渡路线上也曾经发生过惨不忍睹的事故。

2002年9月26日,塞内加尔渡轮 Le Joola 号在前往达喀尔途中遭遇风暴沉没,造成近1900人遇难,但由于机上有大量未买票的乘客,确切数字永远无法得知。它成为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海难之一,超越了泰坦尼克号造成的 1500 多人死亡。

尽管该渡轮最初只能容纳约 580 人,然而这一限制通常被忽视,数百人无需门票即可乘坐。最终在轮渡上的人几乎是该船设计载客量的四倍。大量人睡在甲板上,进一步加剧了不稳定。结果,整艘船只有 65 人幸存。

Le Joola 号 在 Ziguinchor 港口 (1991年)(来源:Wikipedia)

我乘坐的是继 Le Joola 号之后连接达喀尔和济金绍尔的新渡轮线路 Aline Sittoe Diatta 。吸取了 Le Joola 的教训,它现在有严格的载客人员数量限制,乘客必须提前几天到窗口用护照等身份证明去购票。

登船

票价分为4个等级,面向外国人的票价最贵,从硬座四等票的 15,900 西法到一等舱(二人间)的 30,900 西法。全程 15 个小时,本着想好好睡一觉的愿望,我提前三天购买到了三等票(八人间) 18,900 西法。

傍晚,在开船前两个小时我来到了港口。检票分为几个流程,登记行李、安检、进入候船室。

正在上轮渡的行李车

一上轮渡就看见四等票车间,仿佛是一个面壁思过的电影院。不过,座位比我想象中的要舒服。

硬座4等票

卧铺空间比我想象中条件要好几百倍,每个床位都有单独的柜子、枕头、毯子,室内甚至有空调,继达喀尔新修的火车以来又给我带来一次“城里人”冲击。

8人间3等票

甲板上的人确实很多,座无空席。大家兴奋地看着轮渡缓缓驶出港口。

夜晚的 Dakar 港口

过了一会儿,甲板上开始下雨了。3楼的餐厅条件很简陋,一位正在用餐的叔叔告诉我晚餐非常好吃,尽管我毫无胃口和消费欲望。我与刚遇到的西班牙小姐姐分享了一瓶藿香正气水,便早早去睡觉了。

清晨 许多人睡在甲板上

清晨 6 点半,我起来想日出。云层很厚,天空一直是要下不下雨的犹豫模样。尽管看不到日出了,但我还是饶有兴趣地欣赏甲板上人们的睡姿。有自己带睡袋的,但更多是直接睡在长椅上。不知道夜晚的雨会不会干扰他们的梦境?

不论如何,这艘 Aline Sittoe Diatta 号没有步 Le Joola 号的后尘,安全地抵达了 Ziguinchor 港口。

平安抵达 Ziguinchor 港口

正片:承载 200 人的独木舟

估计是 Aline Sittoe Diatta 号的平安抵达带给了我极大的勇气,我决定拜访几内亚比绍的比热戈斯群島,希望能在那里捕捉到不同于非洲大陆上的村落人文风景。

几内亚比绍的比热戈斯群島

恰好有一位来自西班牙的姐姐 Sara 计划跟我同一时间去群岛,我们前一天晚上借宿在首都比绍中心大路旁的一个“城中村”的人家里——几十来号人一起居住的板房。尽管是城市,但水源还是来自聚落的水井;洗手间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蓄水用塑料盆,人们用它洗脸、洗澡。

带我去水井打水的妈妈

经历了混凝土狭窄房间里湿热闭塞的一晚,第二天早上清晨六点,Aden 带着我和 Sara 前往港口。Aden 是昨晚在比绍借住的沙发主的弟弟,一位单身父亲;他在 Bubaque 岛屿靠近港口的地方有一个酒吧,和母亲和女儿住在一起。Aden 很喜欢 Sara,愿意让我们在岛上的期间住在他的酒吧的空房里。

港口前的泥泞小路

从首都比绍到 Bubaque 岛屿上乘坐独木舟是一人 3,500 西法左右;尽管也有大轮渡,但是外国人需要花费 16,500 西法。我们买到了独木舟的票,在港口度过了漫长的等待时间。

等待独木舟的队列

原计划 8 点出发的船,接近 9 点的时候才开始载人。

准备跳上独木舟的甲板

我们颤颤巍巍地跳上船,扶着梯子往下爬,爬到了船边缘找到了一个位置。Aden 坐到了中间的木板上。

乘客坐在边缘或者中间的木板上,船底堆的都是行李

尽管船的最底部有积水,但多亏放了一些货物,我们可以把大件行李背包扔在底部的货物上面。

一个多小时的登船时间后,舱内人满为患。据说,这个大型独木舟一次会载 200 来人。

穿好救生衣,准备启航

(开船之后就没有拍照片了,请看文首视频~)

航行还算平稳,我们三个甚至都找到了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睡觉。Sara 告诉我,她前几天乘坐的同样大小的船,由于雨季潮流不稳定,在海的中央停留了 4 个小时。我们这次还算幸运,5 个小时,比计划的 4 小时只晚了一个小时,就抵达了 Bubaque 岛屿。

Bubaque 港口根本没法参考的船行时间表

Bubaque 港口是连接了陆地与群岛的交通枢纽,想去别的岛屿须要在这里换乘。因此,港口上画有从各个岛屿之间周几有船;但其实当天是否真的有船只前往,还是得问港口的人。比如,尽管时间表上写着周一有从 Bubaque 出发前往我最想去的 Orango 岛屿的船,但很可惜,由于雨季的关系,风险太大,现在根本没有船只愿意出航。

最终,我决定两天后前往距离最近的 Canhabaque 岛屿。有关在群岛上的经历,我会在今后的游记分享。

港口排队上小独木舟的风景

在大海中央罢工的小独木舟

那天早上 8 点,海滩上排满了人,都是准备跳上船前往 Canhabaque 的人。我们已经在售票处买了 1000 西法的船票,检票的先生叫到我的名字后,我背着大行李挤上了一个小梯子,跳进了独木舟里。

看着乘客都光着脚或只穿个拖鞋,我意识到这一程很可能需要蹚水,便把鞋子脱掉挂在背包后面。站在船舱里我的行李旁,看着人源源不断地往独木舟里涌,我的心也越来越沉重。这么多人真的塞得下吗!?

真的塞下了。

我没法数大概有多少人,因为我已经被人包围,无法动弹了。小独木舟的木板和船沿上坐满了人,甚至木板下面也有许多人,弯着腰蜷缩着身体,以防别人的脚踢到自己的眼睛。而我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边缘,用一只脚放在弧形的船体上支撑身体,身体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以防胳膊肘打到别人。

被包围着站立找平衡时间

估计是昨晚没有怎么睡,我居然在烈日当空下,保持着扭曲的姿势睡着了。期间,有好几次,有人拉住我的脚,想要拿取我的行李底下压着的货物,或者踩过我放着鸡蛋的包;我都睡眼朦胧地醒来,换个姿势,继续睡倒。

然而,独木舟航行没过多久,在四周一览无际的大海中央,引擎居然呼哧呼哧地灭了。船长努力地反复重启引擎,皆无果。

现在,独木舟在空旷的海绵只是漂浮着。没有了引擎的声音,一切都变得好安静,只剩下船内一片骚然的声音。

我睡的迷迷糊糊,但是由于没有船行时的海风吹拂,只是被阳光烘烤着;某一瞬间,我突然汗流浃背地惊醒了。引擎坏了有多久了?没有人知道。

周围的乘客好像也没有大惊小怪,用跟往常一样的表情睡觉、聊天、发呆。好似除了我以外,没有任何人对“我们被困在了海中央”这件事感到异常。

也就是说,这对群岛上的居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?

脑海里浮现 Le Joola 号的悲剧,紧接着是这里全船人弃船游到港口的景象,连带后悔、自我责备、愤怒等声音的叫唤。我甩甩头,努力压抑住内心涌起来的负面情绪。害怕也没有用,既然大家都那么冷静,那我也不如继续睡觉。

过了不知道有多久,当我的脚和屁股都开始发麻,快按耐不住内心的负面情绪时,远处开来一艘独木舟,他似乎是船长喊来的救援。在更换了一个引擎后,独木舟重新启动,我终于又感受到了海风的吹拂。


换了一个姿势后,我后背靠在船体,也不管里面放了鸡蛋,脚也踩在自己的行李上。刚刚的事件似乎杀死了我心中最后一部份犹豫、懦弱与矫情,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,身体的动作都干净利落了许多——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我了。

每一次下起阵雨,我都打开厚重的雨衣,遮住我的包。接着天又开始放晴,雨衣晾干,来回往复。

经停每一个港口,岸边都会有光溜溜的孩子们跳进海里,嬉戏打闹,或是过来帮忙拿一些货物过河。下船的人都需要跳进海里,把行李端在头上,挪到岸边。

经停岛屿上的其他口岸

快到终点站的岸边,独木舟停下来了,似乎已经到它能抵达的极限——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。所有人都陆续跳船了。

我用雨衣把随身背包包成一团,跳入海里。海水没到了我的腰部。尽职尽责的船长叔叔把我 15 公斤的大行李扛在肩上,帮我搬到了岸边。

等待下船

陆路生物撕心裂肺的大合唱

2 天后的清晨 7 点,早早地醒来赶路到岸边。然而,迎接我们的是搁浅的船只。

嘿,没法出发

等呗,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。

岛上看到有人从岸上运来巴基斯坦进口的米

我将行李放到了一袋巴基斯坦进口的米的上面,开始站着发呆。

因为等待时间过于长,直接睡在货物上的西班牙姐姐

而 Sara 直接睡到了两个大麻袋上。

涨潮了!准备出发

两个小时后,陆陆续续地聚集到了岸边的除了村民,还有各式各样的动物。

冈比亚袋鼠

除了手提着冈比亚袋鼠(Gambian pouched rat)的尸体的这位男性以外,还有许多人提着已经烤好的冈比亚袋鼠肉上船。

无敌铁头功

这位女性轻轻松松用头顶着比骨骼还要宽厚的货物上了船。虽然非洲女性都自幼练习头部承重能力,但这一位真的是让佩服的五体投地。看到她后,我也尝试把 15 公斤重的背包扛到头上,结果走路时差点扭了脖子。

四位壮汉齐心协力将一头叫的非常痛苦的巨牛翻进了独木舟。

船里的牛

这次我决定不要站在船舱里面,而是选一个船沿的好位置。

小独木舟,从 Canhabaque 岛回来。太阳很大。

途中,有船员负责用水桶倾倒船底部的漏水。

(视频片段)

这一次,除了旁边坐着一位一直在尝试搭讪我们的男性以外,全程都比较舒适。他已经有三个妻子了,但还在抱怨着想要一个不同种族的妻子。

当他在说话时,我会闭着眼睛去聆听海水的声音;同时传进耳朵里的还有牛的哞哞声,和被乘客抓在手里的鸡扑腾翅膀的声音。


最后一程独木舟之旅,我与 Aden 和 Sara 告别,一个人上了回 Bissau 的船。

从 Bubaque 岛上回首都 Bissau

这次船舱底部没有什么货物,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和动物的大杂烩。

底下的仓位坐满了人,许多抱着小孩的母亲

我全程坐在船沿,将行李放在中间的木板上,用一只手扶住它以防它坠落。

当船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,我们遇到了延绵不绝的大浪。整艘船就像坐过山车一样,左摇右晃地颠簸。由于持续的失重,我感觉早上吃的鱼肉三明治都要被颠出来了。

可是船里的情形实在是太好玩,让我无暇感受身体的不适:许多人紧紧抱着柱子,每一次穿越大浪都会激起全船的大合唱——牛和鸡群领唱、猪是低音部担当、紧跟着动物的是母亲怀里的婴儿的哭声、和抱怨不断的嘈杂声音......

我开始大笑,笑的停不下来。

由于大合唱实在是太热闹,我的笑声被完美地吸收并与其融为一体。然而,一直板着脸坐在我对面的叔叔发觉了我的异常,惊讶地盯着我。

当独木舟缓慢地靠岸,我跪在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准备带着行李爬出船时,叔叔拍了拍我的肩,给我竖了个大拇指:“其他人,吓得不行;你,居然,很享受。”

那可不是,现实比电影还要戏剧性嘛!

延伸阅读:

Africa’s Titanic: Seeking justice a decade after Joola. (2012, September 26). BBC News. https://www.bbc.com/news/world-africa-19717929

MV Le Joola. (2024). In Wikipedia. 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/index.php?title=MV_Le_Joola&oldid=1250838797

AfricaNews. (2022, September 26). Senegal ferry disaster town remembers 20 years after 1,900 drowned. Africanews. https://www.africanews.com/2022/09/26/senegal-ferry-disaster-town-remembers-20-years-after-1900-drowned/

西非五国颠簸记为2个月旅程的总览篇,主要分享移动过程中的所见所闻。关于在每个停留的地方作志愿者的经历,我会在近期更新的游记中分享。

(悄悄喊一声,欢迎参加明天晚上的语音分享会~详情:那些部落教我的事:在复杂动荡的现实中歌唱...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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